一間咖啡館,掀開一場文藝復興。

白先勇、林懷民、三毛都是這家咖啡館的客人。...



 文    字 |「誰最中國」

圖片 |「明星咖啡馆」

1960年代,是疯狂世界。

英国的披头士乐队唱了一首〈Love Me Do〉,让他们从利物浦小镇走到全球舞台。

日本的青年只管对美国不满,花尽心思反抗《美日安保条约》。

至于那可怜的第三世界国家则没有选择权,没有娱乐,只有被剥削。

世界没有净土,

世界只有一片净土,

她在周梦蝶的孤独国旁,

那是一些文人的避难所,

那是台北武昌街的“明星咖啡馆”。

昨夜,我又梦见我

赤裸裸地趺坐在负雪的山峰上。

这里的气候黏在冬天与春天的接口处

(这里的雪是温柔如天鹅绒的)

这里没有嬲骚的市声

只有时间嚼着时间的反刍的微响

这里没有眼镜蛇、猫头鹰与人面兽

只有曼陀罗花、橄榄树和玉蝴蝶

这里没有文字、经纬、千手千眼佛

触处是一团浑浑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

这里白昼幽阒窈窕如夜

夜比白昼更绮丽、丰实、光灿

而这里的寒冷如酒,封藏着诗和美

甚至虚空也懂手谈,邀来满天忘言的繁星……

过去伫足不去,未来不来

我是“现在”的臣仆,也是帝皇。

——周梦蝶《孤独国》

台北明星馆成立于1949年,老板是几个俄罗斯皇室,和昵称为“阿锥”的简锦锥先生。一楼是贩卖传统俄式糕点的“明星西点面包厂”,二楼就做明星咖啡馆,卖点俄餐,因为地道,自然有些人潮。蒋介石一家人喜欢这咖啡馆,尤其他的儿媳蒋方良,一个俄国人,蒋方良在千里之外找到了家的味道。



▲明星咖啡馆的老板们,左为老板阿锥。



▲蒋介石曾孙女蒋友梅,生日吃着明星咖啡馆的蛋糕。

在1959年之前,明星咖啡馆还只是个达官显贵会前往的好餐厅,直到诗人周梦蝶开始在那插起孤独国的大旗,在咖啡馆前摆了个小书报摊,卖自己的诗集、别人的诗集;青年白先勇则总是把没卖完的《现代文学》寄到周梦蝶的孤独国卖,周梦蝶倒也没什么意见,反正都是惜文字之人,心心相惜。



▲明星咖啡馆曾招待俄罗斯小姐来访。

先說周梦蝶是誰。

周梦蝶本名周起述,1921年2月6日 ,2014年病逝,享寿94岁。河南籍台湾著名诗人,为台湾“国家文艺奖”首位获得者。出生于河南南阳。原就学于开封师范、宛西乡村师范,由于家境及战乱肄业。1948年去武汉求学未成,生活无着投军,后随军撤到台湾。1952年开始发表诗作,加入蓝星诗社,1959年4月出版诗集《孤独国》。1962年开始礼佛习禅,终日默坐繁华街头。1980年因胃病开刀,结束二十年书摊生涯。周梦蝶是诗坛少有的蜗牛派,创作半个世纪,却字字珍惜,至今只出版过五部诗集《孤独国》、《还魂草》、《十三朵白菊花》、《约会》和《有一种鸟或人》。



马英九说他:悉力投身蓝星诗社,汲取西洋文学深微,箪食瓢饮,鬻书维生,运思振笔,辞无竭源,蓄积艺文创作能量。体现东方无我意度,允为台湾文化史页不朽传奇。

余光中说他:周梦蝶写诗像炼石补天,补心中的遗憾。

林清玄说他:周梦蝶是以坐在高山上的姿势坐在那里;那虽是万蚁奔驰的马路,他的定力有如在禅房打坐;有时候我觉得他整个人是月光铸成的,在阳光下幽柔而清冷。



▲周梦蝶
▲马英九与周梦蝶

周梦蝶筑起了这座孤独国,一旁的明星咖啡馆自然成了孤独国的友好邦交国。许多人见周梦蝶在此摆摊,如追“明星”一般地慕名而来,三毛、黄春明、林怀民、白先勇,他们都是孤独国的仆人,也是孤独国邦交国明星咖啡馆的仆人。见完明星周梦蝶,上明星咖啡馆发整天文学梦。




▲周梦蝶的书摊。老板阿锥忆起,周梦蝶实在太过消瘦,时常昏倒,但他仍然坚持在这里摆书摊。

但这些写字的人多半没钱,只喝得起一杯咖啡,午餐也是厚着脸皮把东西放在咖啡馆,到楼下的卤肉饭摊子果腹。

“没关系,反正写作也不是坏事”

老板阿锥见状后也不曾去赶他们走,他心想,金钱可以计量,文学无可衡,给这些人们一个夏有冷气,冬有温暖的栖身之地,少赚一点钱也没什么。



▲台湾早期的小吃摊

因为阿锥的慷慨,和孤独国王周梦蝶为文学屹立不摇摆摊数十年,使咖啡馆出了许多文人明星。白先勇在咖啡馆讨论《现代文学》的编辑,写了《台北人》里的好多故事;三毛在这里等着初恋男友梁光明,经过了有妇之夫画家邓国川;少年林怀民还怀着跳舞梦,却难以施展,苦闷青年在咖啡馆写了好几篇散文。

三毛

三毛,如此像风一样的女子,其实单纯不过,白羊座再怎么复杂也复杂不到哪去。她最初去咖啡馆,不是为了周梦蝶,也不是单纯的跟风,倒是为了她读文化大学的初恋情人、戏剧系学长梁光明,他喜欢去找周梦蝶聊天,三毛就跟着他一起写了段在咖啡馆的日子。



但三毛的情史向来不顺遂,或许是白羊座的热情让许多人招架不住。三毛终究跟她的初恋情人分手了。某天,老板阿锥看到三毛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,眼神空洞,像是失去灵魂似的。店里的〈晚安曲〉已经放了好几回,但三毛仍不为所动,只是静静地看着,好像在等着谁的到来。



三毛没有等到他。

如果说治疗失恋的好方法,是把从前与对方一起走的路再走一次,那么三毛肯定做到了。她与梁光明分手后,依然前往咖啡馆,交往了更多的艺文人,又经过了几段恋情(虽然最终也是无疾而终)。明星咖啡馆对于三毛来讲,除了写作,还有恋爱,与现代文青在咖啡店邂逅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

白先勇

在那片文学的寂天寞地中,默默耕耘,也自有一番不足与外人道的酸甜苦辣。于是台湾六十年的现代诗、现代小说,羼着明星咖啡的浓香,就那样,一朵朵静静的萌芽、开花。

——白先勇《明星咖啡馆》

白先勇之于明星咖啡馆,记忆可能是所有文人里最深远的了。他读台大外文系,喜欢文学,年少就编起文学杂志,《现代文学》,咖啡馆是他们的文学聚所。

豪门出生的白先勇,品味高尚,与其他在咖啡馆写作的人们不大一样,少了点苦闷,多了些奢侈,他点得起咖啡馆的蛋糕,吃得也讲究,欣赏咖啡馆蛋糕的清甜之气。



▲白先勇与其父。

不知道是明星咖啡馆先有了文人之气,还是孤独国皇帝周梦蝶所带起的风潮。那時的“明星”文風蔚然。1960年代是台湾的文艺复兴,是写字的人活跃的年代,《创世纪》、《文学季刊》等众文学杂志都喜欢在咖啡馆编辑、校稿、讨论。对于当时的白先勇来说,只要有一群文友,一本杂志,似乎就可以这样做下去了。



▲白先勇编辑的《现代文学》。

但是这样的文艺复兴,也只是限于文人之间,对于大众来说还是个高深的问题。写现代诗、现代文学都还在开荒阶段,旁人眼里总有点怪异。来到咖啡馆,有一群跟自己一样的人,自然就不感到格格不入,还能够心心相惜。白先勇的明星咖啡馆,是文人的寂寞、一杯咖啡,和那块奶油蛋糕。



▲《现代文学》编辑。

林怀民

林怀民比白先勇年轻得多,在考上政治大学时,白先勇的前脚刚走,差不多到美国了。但明星咖啡馆依然为他们写着故事。林怀民的曾祖父是当地秀才,祖父是留日医师,父亲则是个政治家。这样的家庭背景对林怀民压力很大,林家希望林怀民做点“体面”的事,但林怀民从小就爱文学,更爱跳舞。



▲林怀民一家。

“日子刻板、寂寞难以忍受,可怕而无奈,而这就是生活。只要你还呼吸、吃饭,就得正视它。”

——《变形虹》林怀民

年轻时的林怀民,跟白先勇很像,唇红齿白,外表清秀。林怀民没课的时候,到明星咖啡馆去写作,写这些苦闷的文字,是个典型的“惨绿少年”。他的父亲偶尔上台北办事,也喜欢去咖啡馆买点蛋糕,他们擦肩而过,少有交流。林怀民与他的父亲,隔着的不仅是咖啡馆的那道楼梯,还有两代之间难以化解的冲突。



▲青年林怀民。

林怀民知道他的父亲希望他不要再想文学,也不要再想跳舞;但是他又没办法抑制自己的心,对于他来说,跳舞就像是他的初恋,写作是他的妻子。

“你去帮我劝劝他,叫他不要每天都想这些”。

林父告诉老板阿锥,希望阿锥能够帮助林怀民“清醒”,但是阿锥看林怀民对跳舞有极大热忱,实在不忍。



▲林怀民舞者时期。

“没有明星,即使后来有云门舞集,也不会是现在的模样。”幸好阿锥当年没有听从林父的希望,劝林怀民不要成天发他的文学和跳舞梦,才有往后的云门舞集和林怀民。
明星咖啡馆曾暂别舞台15年。

1949年到1989年,这40年间世界发生了很多事情。

约翰蓝侬死了,小报报导现在的保罗麦卡尼其实是替身。

日本结束反美,或者是说他们从未反过。

柏林围墙倒塌,东西德结束分裂。

台湾经济起飞,咖啡馆全是股迷,文人无处可去。

1989年咖啡馆歇业,变成明星素食馆。



▲1980年代,台湾经济起飞,股票大涨,交易所人满为患。

直到2003年,素食店的一场意外大火,才让明星咖啡馆得以浴火重生。

在1989年咖啡馆歇业后的这15年里,偶有老顾客询问咖啡馆是否恢复营业,但都不了了之;此时台湾的咖啡馆也一家一家地开,新式的连锁咖啡馆既容得下商务人士,也是新文艺青年的“孤独国”。

“原以为明星咖啡馆会逐渐淡忘在台北人的记忆里”不仅老板阿锥这么样地想,与咖啡馆有段共同记忆的人们,也都准备把咖啡馆当做是一场梦了。



▲1989年明星咖啡馆歇业后,原址改为素食餐厅。

然而,素食店的那场大火,却点燃了世人对明星咖啡馆的关注。

媒体24小时不断轮播明星咖啡馆原址遭遇火劫一事,让新人类们看见了曾经有个这么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;旧人类们则是想起了曾经在明星的过往,想在有生之年内再去回味几回,怎么样也得吃顿当年吃不起的西餐。

“或许,正是时候到了吧?”

此时的明星咖啡馆被众人推回舞台,在台上的明星不得不高声放歌,幸好老板阿锥还有点情怀,不想让曾经的“文学地标”就这么消逝在时代的洪流里,2004年明星重新营业。
▲白先勇与林怀民,庆祝明星咖啡馆生日。

如今又一个15年过去,时间来到了2019。现在的台北早不像当年,咖啡馆遍地都是,甚至连便利店都来抢这市场,用一杯咖啡坐一下午也不会有服务生在唠叨。

台北俨然成为一个为咖啡馆而在的城市,但却少有像明星咖啡馆如此雅致、充满文艺气息的。现在的咖啡馆所提供的咖啡和餐点,多半都是微波而成,在咖啡馆里的一切全是生活中的消遣。



或许是我的偏见,这些新兴的咖啡馆,豪华是豪华,但太过炫耀了,有点暴发户。我还是喜欢武昌街上那间灰扑扑的“明星”,“明星”的咖啡,“明星”的蛋糕,二十年来,香醇依旧。

——白先勇《明星咖啡馆》

幸好有些怀旧之人,喜欢过去时代的美好,所以像明星咖啡馆这样的时代证明,才得以继续被保留下来。但明星咖啡馆不甘只为历史而在。

过去作为时代先锋的明星咖啡馆,现在也不愿成为之于这社会的“老人”,新世纪她依然要做时代的先锋。“明星咖啡馆的重生,是要为社会注入一股新的力量。”老板阿锥如是说。
编辑丨川
-参考内容来源-
简锦锥《武昌街一段七号》
- 特别鸣谢摄影-
张哲生、庄灵、张照堂、明星咖啡馆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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